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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爷最后遣人来买鞋这件事显然吓到张家涵,他在接下来几天内一直忧心忡忡,眉目深锁,也不敢出去做生意,整天在家里看着堆了半个客厅的鞋子唉声叹气。连给我炖的汤也放多了盐,我只喝了一口就不肯再尝第二口。人体过分摄入盐分会导致水分摄入也增多,而过多饮用水,会令血压升高,心脏负荷加重,最终结果是我会无法控制地眩晕发病。

    但是张家涵精神恍惚到连我没喝那个汤都不曾发觉,他愁眉苦脸对着窗外发呆,脸上的神色很显然是陷入回忆之中,而且那个回忆定然令人不快。他不是个意志强硬的人,所以他无法抵挡回忆中的哀伤,而这种哀伤会令人上瘾,循环起来造就某种受虐的快感。

    我冷眼旁观着,我知道我也在试验自己的耐性,我觉得我对张家涵的关注程度超过其他人,这对我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它将影响我的正常判断,进而令我的计划推进受阻,所以我命令自己不去插手他的精神状态,虽然我承认,我这么看着一个人在庸人自扰,有点不耐烦,有想把他揪到一旁进行记忆改造的冲动。

    可是记忆这种东西,说到底是属于张家涵私人物品,他并不曾离开造就记忆的环境,无论我如何篡改,记忆都终究有被揭穿的一天。

    最重要的是,我做这件事,对我个人而言,没任何意义。

    他不唠叨我,我就乐意于少吃点莫名其妙的食物。我的手伤情况在逐渐好转,已经不再肿胀,估计再过两天就可以拆开难看的绷带,不用再敷味道古怪的药膏。我闭上眼想我能找到刘慧卿的几条有限线索,这个城市,我已经到了,时间也对,她现在大概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当然不排除她在我的出生证上虚构年龄的可能。但这个时候,她绝对年龄不大,因为出生证上写着我顺产。

    开具证明的医生名为刘广富,医院名称为东风妇婴医院,那所医院就在张家涵他们的这所小区上。这两天我利用张家涵这里的老式电脑已经查到医院的确切地址,那只是一所社区小医院,从照片上看,可以判断从医生到设备都不算精良。

    我不断想着,一个十九岁的少女选择这样一所小医院生子,这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在掩人耳目。她为什么需要掩人耳目,她的出身不允许别人知道她生孩子这件事,那么我是私生子的可能性就很大,这也解释了我为何出生证上父亲一栏为空白。那么她所住的地方就绝对不是这片城乡结合的地区,而该是这座城市相对繁华和文明的区域——如果她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话。

    她到底在哪,我的母亲刘慧卿,她在哪?

    我从脖子上拉出一件翡翠配件,那是一块从小挂在我脖子上的东西,雕成一把中国古代的锁件形状,我知道这种图形的含义,它有祝福,有定魂,有期望孩子平安成长的意思。多年来我一直摩挲它,它变得越发圆润。为了从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我还专门研究了翡翠,我知道这块玉的材质非常好,无论这个时空还是二十年后,这块玉拿出来都价值不菲,如果它是我的母亲给我的,那还证明,我的母亲出身不低。

    她也希望我平安长大是吗?她也,爱我,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要抛下我?对我不闻不问?在我被囚禁,被绝望折磨的漫长岁月中,她为什么不在我身旁?

    我的母亲,你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的心脏有瞬间的紧缩,然后又慢慢放开,我对自己施加暗示,这些问题都无关紧要,无关紧要,我出来了,那些事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我闭上眼,尽量回忆被囚禁前残存的记忆,那个部分也许出于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到今天已经所剩无几,我想不起来我被囚禁前过什么日子,跟什么人一块生活,我是怎么识字,会说两种欧洲语言,我的生活常识从哪来,我想不起来。

    但我却零星记得有个年轻女人抱过我,还有个年长女人一遍遍抚摩过我的头顶,我每朝她们笑一次,就会从她们那收获更大的笑声。

    她们是谁?是我的血亲吗?

    我猛然睁开眼,微微缩了下瞳孔,因为袁牧之的大头赫然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立即皱了眉头,朝后挪了挪,掩鼻说:“离我远点。”

    他大概刚刚经历过一场争斗,额头上还有汗,脸色稍微有点苍白,却神色不变,盯着我笑呵呵地问:“你个小东西还敢嫌我?非臭死你不可。”

    他偏偏要过来挨近我,我万分不解这人为何如此专门要讨人厌,我皱眉,一个反肘击过去,正中他肋骨,袁牧之闷哼一声,捂住下肋说:“靠,小祸害,你他妈倒是会挑地方下手啊。”

    我起身退到离他一米远,偏头打量,这人捂住肋骨的位置渗出血迹,显然受伤了,这也解释为何他身上有血腥味。我提醒他:“你的伤口裂了。”

    “我操,你不是该问你怎么受伤之类的吗?”他抬眼瞪我。

    我淡淡地说:“对那个我不感兴趣。”

    “亏我是为了替你找人才受伤的,你就这么对我啊,没良心的小王八蛋。”他骂我,“快给老子倒杯水来,不然不告诉你我知道什么。”

    我直直看他,轻声提醒他:“你在撒谎。”

    袁牧之微眯眼。

    我好心为他解释:“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你现在处于虚构的状态。”

    袁牧之盯了我五秒钟,随即哈哈低笑,捂着伤口说:“好吧,骗不了你,这伤不是为你受的,不过你要打听的人有下落了,这句话是实话,你看得出来吧?”

    我看得出来,于是我点点头说:“告诉我。”

    “凭什么?”袁牧之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嘴上说:“给哥哥点火,或许我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人在试图挑起我的情绪,不知道为何,他总喜欢撩拨我的情绪,难道他也会催眠术,想从我的情绪中寻找突破口?我立即警惕起来,在心理攻防战中我从未处于下风,于是我平静地说:“也许你该补充盐分,而不是抽烟。”

    袁牧之微微呆愣,于是我进了厨房,将张家涵熬给我的过咸的汤倒了一碗,端出来给他。

    袁牧之显然被我这个举动迷惑了,至少他看着那碗汤露出片刻的迷惑的神色,然后他问我:“给我的?”

    很明显啊,我点点头。

    “你关心我?”他用肯定的陈述语气说。

    我不明白这跟关心怎么会扯上关系。

    他没等我否定已经哈哈大笑,仿佛非常愉快,我都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愉快的。但他笑得实在太过分,于是我提醒他:“别笑了,呆会伤口裂得更大。”

    他止住笑声,却更加欢愉,不知为何目光炙热地盯着我,点头说:“成,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