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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头疼欲裂,疼痛的程度超出人类正常状况下的忍受极限,我听见自己疼得受不了而发出的哀嚎声,应该说,那不是我愿意承认的声音,因为太难听,就如体内囚禁着什么怪物,正在拼命嘶吼,伺机撕开血肉,破茧而出。

    我确乎感到在意识深层的某种东西正在冒出头来,它激起了我许多从未明白感受过的情绪,有惧怕,有痛苦,有分裂,有兴奋。我完全无法冷静,我想起我做过的梦,火与血交织的场景,女人重重扑倒在地,在她前胸的位置慢慢像一朵花绽开一般,晕染出一片浓稠而肮脏的血液,将她的鹅黄色衣裙弄得格外难看。

    那是,我为何那么厌恶血液从人体中溢出来的根本原因。

    因为血液象征着许多我在那种状况下不愿意,也无力去承担的痛苦,那些痛苦太过剧烈和尖锐,就像一柄斧头从眉心处狠狠劈下去,用将头颅劈成两半的力度,令我痛不欲生。

    我闭着眼,我现在能清晰地看见她的脸了,沾染灰尘,带着死气,眼珠子向外凸,她死死盯着前方,花瓣形状的嘴唇张开,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样无意义地张开。她的手向前,手指狰狞地张开,毫无美感可言。

    她有未尽的语言没说,有未尽的事情没做。

    我看清这一点,我的头似乎疼得更加厉害,还伴随着浑身颤抖,我像被人骤然丢进零下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里,耳边灌满割裂皮肤的寒风,还伴随着孩童尖利的哭嚎声,我不是想起来那是我,我是凭借理性判断,断定那个哭个不停的小孩就是我。

    我想起了草地上见过的女人,阳光下微笑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在几个月后,她身体内储藏的卵子将有一个会受精,然后有一个小男孩会出生。

    那是我。

    若干年后,我会被从她身边强行带走,而她会惨死在我面前。

    我会害死她。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我要回到这个时空,我不要重复自己的命运,我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原来除此之外,我在潜意识里还想解救我的母亲,我要用我的手夺取一个受精卵孕育成一个生命的可能,同时我要让孕育它的母体继续活下去。

    夺取一个生命,同时延续一个生命,这难道就是我来到这的一部分意义吗?

    我闭上眼睛,停止思考,我的意识似乎在剧痛中开始变得麻木,脑子里的东西排空后,有记忆无声无息地涌进来。

    我听见一个女人在我耳边唱歌,她声音略带沙哑,却很柔和,她唱:

    londonbridgefallingdown,

    fallingdown,fallingdown.

    londonbridgefallingdown,

    myfairlady.

    buildupwithironbars,

    ironbars,ironbars.

    buildupwithironbars,

    myfairlady.

    我愣愣地听着,然后我发现自己脑子里飞快地知道下一段的歌词,歌词就像镶嵌进血肉的咒语一样,在这种状况下,加诸在咒语之上的禁忌被破去,咒语自动显示,命令大脑自动地,被迫地做出反应:

    ironbarswillbendandbreak,

    bendandbreak,bendandbreak.

    ironbarswillbendandbreak,

    myfairlady.

    buildupwithsilverandgold,

    silverandgold,silverandgold.

    buildupwithsilverandgold,

    myfairlady.

    我知道这种反应是怎么形成的,那一定是在我三四岁或之前,在还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不明白旋律的起伏,便有人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重复着,我记住了这首歌,我还记得,因为我能流利地唱出这首歌,我的母亲高兴地把一颗味道浓郁,又苦又甜的糖塞到我嘴里。

    原来那就是巧克力,原来她一向喜欢给人吃这种叫巧克力的东西,只要有可能,她总会在自己身上带几颗,有时候是明目张胆拎一个小篮子,有时候是往裙兜和钱夹子里塞。

    这个习惯,原来她从少女时代就有了。

    我心里涌上一阵撕裂一样的酸楚,她没有丢下自己的孩子,一直到子弹穿透左胸的那一刻,她还是伸手去企图抢回我,她从没遗弃过我。

    她还教我唱过儿歌,把我抱在怀里晒太阳,监督我不能吃太多糖,给我搭建在大树丫上的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