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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牧之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才慢慢地问:“宝宝,你恨洪馨阳?”

    我摇摇头说:“没有那种感觉。”

    “那为什么,”他仔细地斟词酌句,“要弄掉人肚子里的孩子?”

    我垂下头,想了一会才说:“这是我来这的唯一目的。但我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提前三个月到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袁牧之盯着我,“宝宝,你能从头到尾,好好跟我说一遍吗?”

    我抬头看他,他的目光真挚温暖,带着因为未知而产生的疑虑及忧心,我明白他是真的想知道,但我怎么告诉他?真相只有一个,但是如果这个真相超乎他的认知和逻辑,那么它是否还具备真相的意义,则另当别论。

    我想了想,对他说:“洪馨阳肚子里的胚胎,以后会发育完成,出生后会是个男孩,那个男孩,”我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一下词语,艰难地说,“那个男孩不该出生。”

    “为什么?”

    “因为,他不该出生。”我重复了一遍,“他不获取生存的权利,他……”

    “你不会想说他会危害地球影响人类生存吧?”袁牧之盯了我许久,然后忽然笑开了,伸手摸摸我的脑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把这些念头都给我丢掉,老子们要逃命了,哪里顾得上这些,我这么跟你说吧,洪馨阳就算生块叉烧出来,也不关你我的事。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多余的事一件也别做,听到没?”

    我摇头说:“是你没明白,我必须除掉那个胚胎。”

    “要是我不答应呢?”袁牧之眯着眼看我。

    “那我就自己去。”我淡淡地说,“这是我要做的事,我不能让你阻止我。”

    “好好,宝宝,可你得睡一觉吃顿饭什么的吧,等把你弄干净喂饱了,咱们再说说弄掉洪馨阳肚子里胚胎的事,”袁牧之笑嘻嘻地随口敷衍我,他一边吹口哨一边发动车子,忽然大喝一声:“哎呦,我操!”

    我看向他。

    他脸色凝重地转头看车后说:“他妈的有人追来了!”

    我狐疑地顺着他扭头的方向看过去,突然后颈传来一阵钝痛,我眼前一黑,往前栽进袁牧之的怀里。

    在我陷入昏迷的时刻,我听见袁牧之在我耳边说:“对不起啊宝宝,这次我不能再由着你乱来,咱们的事可比人家的事要紧万分,对不对?”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又看见我的母亲,这一次我看得更加清楚了,我看见她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挟持着,有人狠狠抽她的耳光,厉声质问她:“那孩子在哪?!”

    她嘴唇流出了血,但目光锋利清亮,她吐出一口唾沫,拒不作答。

    她遭致更为残酷的毒打,甚至有男人穿着皮鞋直接往她肚子上踹。

    我看到这里怕得不得了,我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愤怒、痛苦、恐惧、焦虑,全部都纠结在心中像烈火一样燃烧,我低头看见自己变成一个小孩,我有小孩小小的手脚,我不顾一切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我尖叫哭嚎:“放开我妈咪,你们这群坏蛋,放开我妈咪……”

    原来我喊她妈咪。

    有人把我整个揪起来,高喊:“抓到了,小孩在这,抓到了!”

    “带走。”有个男人在我身后说。

    “洪馨阳呢?”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令我心里大恸,我拼命挣扎,尖叫反抗,甚至低头恶狠狠咬抓住我不放的人。这时有个男人走向我的母亲,举起枪,我尖叫着喊不要,不要,但那个枪声仍然响了,子弹击穿了我母亲的心脏位置,她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向我伸出手,随后整个人砰的一下扑倒到地上。

    她的眼睛,由始至终都看着我。

    她爱我。

    母爱那种东西是存在的,真实的,我以前之所以否认它,并不是因为我本质上是个怀疑主义者,而是因为我目睹这样惨烈的过程,我知道母爱有多沉重,它支撑一个女人一直到死都不肯放开她的孩子。她原本已经把孩子藏好,她想豁出自己的性命,可是那个孩子不懂事,他不知道珍惜母亲的性命,他擅自从藏身之所跑出来,他直接令母亲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也许更应该说,他就是造成母亲丧命的罪魁祸首。

    这个认知成为背负在灵魂深处的罪,所以我自动屏蔽了这段记忆,我自私而懦弱,我不仅令自己的母亲白白丧失,我还遗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