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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翌皇朝的土行宫,象征权利与天威的那张龙椅终于结束了一整月的孤单。

    池宣头戴玉制十二旒冕冠,身穿绣龙金袍,脚登青缎粉底小朝靴。然而纵使龙袍在身,权椅在坐,曾经的勃勃英姿早已不再,只余下那凹陷的双眼和紧蹙的疏眉。朝下群臣见皇上怔愣许久却无一敢上前打扰,心中暗叹“廉颇老矣”。池宣眯着眸子将殿下的喜忧收入眼底,叹了口气,道:

    “朕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

    “皇上!”话音未落,群臣伏地而拜,只听越丞相痛言:“皇上切莫如此,臣恳请皇上龙体为重,江山为重!”

    “恳请皇上龙体为重,江山为重!”一致的唱喏,池宣第一次感到疲惫,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日有食之,谪见于天,灾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于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予一人……朕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今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冗长的一段话,使得缠绵病榻一月之久的身子开始摇晃,咬了咬牙,“朕仁德尚欠,又年迈体衰。今在此传位太子池煦,三日后登基,望众卿家……”

    微喘的声音停止,群臣恭敬地听着却没有得到下文。

    直到……

    “皇上!”

    亦真亦假的疾呼响彻土行宫,大殿瞬间乱作一团。

    ……

    青龙宫虽是御书房,却在韵妃娘娘死后便早已成为池宣的寝宫。池宣连年来一月有半数以上在青龙宫就寝,病重后更是半步不出。池穆赶至之时,青龙宫已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殿下。”德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守在门外。“皇上吩咐奴才,殿下来了不必通报。”

    池穆点了点头,刚要抬脚进入,便听得叮咚一声琴响。犹如一滴小水跳入了平静的海面,随之荡起圈圈涟漪,丝丝扩散。紧接着,一滴一滴又一滴,万千水珠纷纷砸落,天边狂风呼啸刮至。愈来愈急,愈来愈快,海面陡然蓝波涌起,涛声惊岸,犹如千军万马压面而来。渐渐地,琴声缓了下来,最终雨收云开,唯留丝丝清风漂泊天地之间。

    池穆震惊这世上竟有如此绝世琴音,大跨步便走了进去。

    赤金簪插发,月白绣花小毛袄裹身,搭配银鼠坎肩,绯色绣花棉裙拖地,这不是练晴又是何人?

    “不想妹妹琴艺极佳!”池穆见此不禁更是开怀。

    “过奖。”练晴连身子也未回转,轻轻触着琴弦,挑起单音。

    “皇儿,父皇有话说。”本在怡然赏琴的池宣无奈地和儿子对视一眼,柔声道,“晴儿,到爹爹这边来。”

    练晴抬眸看这慈眉善目的父亲,将她弃入狼窝,让她舍身赴死一十六年,她不信池宣只是用她来打前日山巅的一战。她再也没有天真地问为什么,现如今的练晴,害怕相信任何一个人。若不是那日武功尽废,受伤不轻,她早已拂袖而去。

    “晴儿,是爹爹对不起你。”池宣黑曜石般的眼珠光华不再,却有泪珠点点,“只是晴儿,你是我万翌皇朝的皇族子孙,要忍辱负重。爹爹昨日已拟好旨,封你为晴长公主,赐黄金万两,府祗两座,可自由出入皇宫。孩子,可好?”

    对面满怀期待的双眼让练晴想笑,人说宣王是万翌少有的睿智明君。他可以只手画江山,却看不懂那颗小小的人心。

    “晴儿山村野人,要不得这金贵之物,请皇上收回成命。”体弱气虚,此话却不卑不亢。

    “胡话!”池穆又急又气,却还是劝道,“王命不可违,妹妹休得玩闹!”

    “孩子,原本有你皇兄照顾,爹爹也该放心寻了你们母亲去。”池宣花白鬓发在日光下闪烁,扭头看了眼窗外才说道,“这辈子爹爹最对不起的便是韵儿和你,实在不愿意闭眼后你受人欺负。其他可以再考虑考虑,但这个你一定要拿着。”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金色令牌,上印了个血红的“免”字。

    原本封印的心在听到“闭眼后”几字后颤抖不已,练晴看着老泪将落的一代帝王,缓缓接过了金牌。

    “免死金牌。孩子你应该明白这代表着什么。”第二次转头看向窗外,池宣低语,“再过个一月有余,桃花就要开了。已经独独看了一十六年,今年总算盼到了和韵儿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