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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庄在P城的最北边儿,这里茶田漫山遍野群岭环抱,海拔一千多米,冬天是个避寒圣地。

    地方名字叫朱湄,乍一听有点像女人的名字,不过也的确如此。

    总有老辈儿人说,这儿很多年前有一户姓朱的人家;后来有个外来教书先生进山支教,听说个人还蛮有学问,有生意头脑,带动了这里的茶业发展,娶了本地姑娘,那姑娘的名字就叫做朱湄。

    “你一外来的人,知道的事儿挺多的啊。”简一言冷哼道。

    “一般一般,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么?”程礼说得口渴,舔了舔唇吐槽:“我说小姐,你才孕了三个多月,这记忆力怎么就蜕化到老年人级别了?佩服。”

    “滚吧你。”

    她不想跟这个嘴欠的说话了,也不想再听这嘴欠的继续科普。

    程礼笑笑,倒是毫不在意,第N次从后视镜偷瞄:“我听说恭先生的外婆好像也姓朱?”

    简一言一愣,不由看向他。

    恭律低眉垂目,在手机上编辑短消息,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过了大概半分钟,程礼才确定对方是无视他了。

    实在恨得牙痒痒。

    “哎,你看那儿!”简一言等他发完消息,才轻轻地碰了下他的手臂,指着车窗外面。

    恭律顺着望过去,微微笑了。

    竟是母亲和她当年随手拍照的地方,那远处重峦叠嶂的背景,几乎和照片一样,一点儿没变。

    “多了一个茶庄。”他说。

    “云山碧沁园绿茶春茶庄,我晕好长啊。”她念完自己先笑了。

    “有点儿拗口?”恭律笑问。

    她“嗯”了声刚点了个头,程礼就道:“小姐,你怕不是忘了这碧沁园是咱们家的。”

    “咱什么们啊?”简一言嘴角淡定一收,“你有闲心思偷听我俩说话,不如把车开开稳?”

    程礼:“……”

    怎么就不稳了?

    而且车里就这么大点地儿,你都正大光明说了,敢情我还不能正大光明地听儿是吧?

    什么道理!

    现在真觉得,还不如保持之前的暗中行事,瞧瞧这段时间明面上他受了这两人多少气儿。

    他要是个皮球,早他妈炸了。

    “想不想去家里看看?”恭律忽然小声问她。

    “好啊。”简一言觉得没有理解错,这个“家里”应该说得就是他以前生活的地方。

    前面有一片房屋,是以砖木结构带防火墙的那种民国建筑。

    程礼把车停下:“快点啊。”

    “你先走吧。”恭律打开车门先行下去,又扶她出来。

    前车窗降了下来,程礼探出来半个脑袋,不爽道:“什么叫我先走啊,你俩把我当人看么?”

    简一言拿眼瞪他。

    恭律不轻不重甩上车门,依旧不搭理此人,转脸看着她:“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天放学回来,我家狗总会在这里等我。”

    “这么忠诚?”她意外道。

    “嗯。”恭律笑了下,指了指停车的位置:“一动不动的,就在这儿,摆着尾巴咬我的裤脚。”

    这儿是哪儿?

    程礼歪头一瞅,瞬间黑脸,二话没说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说谁是狗呢!

    本大爷不伺候了爱咋咋滴!

    “这个神经病,狗皮膏药似的监视多少天了?”简一言扇了扇面前的灰尘,“可算是滚了。”

    “走吧。”恭律搂着她,边走边打趣说,“带你回顾一下当年你翻窗都要进的房间。”

    “啊?”简一言愣,心道原身还真是个痴情种啊:“我……有干过这种流氓事儿吗?”

    “有。”恭律笑着肯定说。

    巷子有点儿窄,蛮深的,勉强容得下他们俩并肩走过;脚下大小不均的乌色石砖多数有了裂缝,缝隙里还有杂草冒出头来。

    两侧墙壁灰败,旧故明显,还有逐渐蔓延的爬山虎倒吊下来。

    “这儿还有人住么?”她问。

    “早就没了。”恭律说:“我妈去世之后就没了。”

    简一言心里一咯噔,莫名又想到程礼说的那件事儿。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真假,但要说恭律当初带走她结婚只是为了报复简父,就有点离谱了。

    “还记得我家在哪儿么?”恭律忽然问。

    简一言回神,一派淡定地看了看左右。

    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问,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因为就在附近。

    左边住户的大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褪色程度少说有一年;右边住户的大门上干干净净,门头上插着根枯树枝,看上去像是柳条。

    早有“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这种插柳辟邪的说法。

    相信他总不可能不让自己的母亲回家吧。

    所以也不会是这户。

    简一言突然牵了他的手,向前快走几步,来到右边的第二家,大门上同样干干净净的,两门之间还落了一把锁:“钥匙呢?”

    恭律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记得。”

    他走上前,举高手,从门檐上头的乌瓦之下摸了串钥匙出来。

    简一言看他开锁,松了口气。

    还好原身的性子跳脱,又调皮捣蛋,做什么怪事儿都不奇怪,要不失忆这个梗就够她吃一壶了。

    院里杂草横生,贴墙有一长方形的花坛。

    里面两树月季,一树粉的一树紫红的,都呈现半枯萎状态。

    正门向阳两间房,偏门一间应该是厨房。

    恭律走向左侧的那间正门,回头指着她脚下说:“从旁边走,上面苔藓有点儿滑。”

    门前台阶的石子漫成甬路,苔藓零零碎碎地长在石子上,不过这种程度不至于滑脚。

    但简一言还是从旁边绕了。

    整个房间面积还是挺大的,靠北的方向有一扇窗,想必就是他口中当年她翻窗的窗吧。

    她过去打开生了锈的窗栓,推开窗户。

    窗下有路,是一条约莫一米多宽的泥巴小道,看痕迹好像最近还有人走,十几米外草木深深。

    几乎可以脑补出,当时她是怎么翻窗进来的。

    “想起来了么?”恭律来到她身旁。

    “想不起来了。”简一言干脆破罐子破摔,见他手里拿了个外封陈旧的记事本:“这什么?”

    “呵,你的日记。”恭律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下:“这个都能忘,你有没有心啊。”

    简一言:“我……”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把夺过日记本,随意翻开一页,里面的字迹时而潦草时而美观。

    有的一笔一划,有的却是仙风道骨般。

    不过一笔一划的字不多,只在每逢“恭律”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写得规规矩矩工工整整。

    “唉!”恭律叹道:“不知当年是谁半夜敲我窗户,可怜巴巴地求我让她进来避雨,第二天还把日记给了我,说是……感谢?”

    简一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啪地合上了日记本。

    她的脑子里慢慢地滚过刚刚在日记里看到的一句话——“你就是我的光,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