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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永年虽然还年轻,却有一腔热血,深知若此例一开,往后律法将难以为普通百姓伸张正义,便提请刑部批核,判了薛逸流放十年。

    没想到,刑部果然核准了。原因是当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若不重判,难以服众。

    谁成想,薛逸流放第三年,便染上重病死亡。薛逸死后没多久,顾永年便因为表现出色,被调任京中为官,和薛将军成为一朝同僚。一开始他还有些忐忑,怕薛将军会因为丧子之事与他结仇,没想到,薛将军却一直待他十分和气。

    “这些爹从前都已经和我说过了。”

    “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接下来这些,便是你不知道的。”

    薛逸死后第六年,宫里举办了一场中秋宴会,邀请百官赴宴。当时太子只有六岁,宫里的其他皇子都还在襁褓之中,怕他孤单,圣上特意让百官中有子嗣的都携子赴会。

    而这些朝官子嗣之中,又以户部尚书秦定方的儿子秦哲最为出彩,不过十四岁,就已经是冠绝京城的第一才子。

    太子殿下很喜欢秦哲,那一晚上一直围着这位大哥哥转,一直到宴会快结束才依依不舍地道别。因为是中秋佳节,圣上让御膳房制作了很多月饼,宴席散的时候送给百官。

    顾永年没想到,自己却在离开的时候不慎撞到了秦尚书,也撞落了他手里的月饼。为表歉意,他便将自己的月饼与秦尚书的交换。当时二人都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可就在那场中秋宴会过后,秦大公子的身体却突然急转直下,没过几天,便离开人世。

    顾隽脸色一凛:“是那盒月饼?是薛将军?”

    顾永年沉痛地点了点头,但他当时并不知道,一切系于那盒月饼,还以为秦大公子是天妒英才,才会突发恶疾去世。想来,连秦相爷自己一开始都可能以为是这样,直到他查出是那盒月饼,又顺势查出薛将军是下毒之人。

    “秦相爷早就查出来了?那他禀告圣上了吗?”顾隽说完,又想到薛将军当年是意外去世,若秦相爷禀告了圣上,想必薛将军早已伏法,也就不会因为意外去世了。

    顾永年怅然摇头:“不论他禀不禀,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对圣上来说,薛将军的地位极为特别,他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从人伦角度,谁又忍心完全责怪他。只可惜,当年吃下那盒月饼的,不是我。”

    “爹!”一想到当年差一点,他就失去爹,顾隽心里便不寒而栗,“所以,秦相爷无法拿薛将军如何,便将所有的恨,都转移到了爹身上?”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秦哲的死,总归有我一部分责任,他针对我也是理所当然的。若非秦哲的死因为圣上所知,他无法直接下手害我,我想,我早已没命了。后来那几年,圣上似乎有意补偿他,屡次委以重任,并将他提拔成宰相。秦定方也不负重望,渐渐成了人人称颂的良相,但我却看得出来,他早已不是当年为人正直的秦尚书。”

    顾永年叹了口气:“我们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他是当朝宰相,附和他的人自然众多,再加上秦定方运筹得当,我在御史台渐渐被同僚所怀疑,圣上对我也不如从前信任。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也许还能在他手底下周旋,但你年轻,经验不足,若是入了朝堂,一不小心中了他的陷阱,可能连我也保不住你。于是,当秦定方再次威胁我的时候,我便答应他退出朝堂,并且永不让你入朝为官,以此为交换条件,他也不得对我们父子动手。”

    前因后果便是如此。顾永年瞒了儿子这么多年,终于能袒露心声,心上也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

    直到此刻,顾隽才明白,爹为他牺牲了多少。他眼眶湿红地看着父亲,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多希望这些年自己从没和爹吵过架,没说过那些让爹心痛的混账话。

    他伏在顾永年的膝盖上痛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永年拍着他的背:“是爹不好,这么多年从来没跟你说实话,你会怪爹吗?”

    顾隽拼命摇头,如果不是爹一直保护他,他早就出事了。如今他才感到后怕,如果当时他和安兮兮如果真的见到秦相爷,跟他说出那支下下签的事,今天的结果还不知是怎样的。

    顾永年将儿子扶起来,看着他,道:“爹原本想,待这次秦定方伏法后,再告诉你恩科的好消息,圆你多年的愿望,可怎么也没想到,秦定方还能从昭狱里出来。”

    “爹,我的愿望不重要,我可以一辈子不考科举,不求功名,只要爹你平平安安的。”

    顾永年摇头:“奸相一日未除,你我何谈平安?隽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妥协的。爹已经妥协了一次,但我希望,这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说完,顾永年像是极为疲累,转身回房去了。看着他的背影,顾隽第一次觉得,父亲是那样苍老,那样无助,他将肃清朝纲视作毕生志向,却为了儿子中途放弃,好不容易见到曙光,却又一夕之间被掐灭。

    圣上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