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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

    消息如无孔不入的风一样拂过京城,一个个文武百官在夜里陆续的被惊动了起来,连带着整个宅院都吵闹了起来,他们翘首向着皇宫的方向望去。

    出大事了。

    他们晓得礼部的官员,今夜要忙到天明了。

    果然等到第二天。

    天还发着灰时,关于皇后的丧礼便制定了出来,先是在京的所有文武官员都收到了御赐的麻布一匹,令其自制丧服,同时凡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四品以上所有命妇,前去思善门外哭丧三日。

    亦从今天起辍朝三日,不鸣钟鼓。

    而丧礼这才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还需所有文武百官,各就公署斋宿二十七日,监生,僧道,典吏,耆老等各着丧服,自服丧日开始前去应天府举哀三日,军民及妇女各着素服,禁用金银珠翠,停乐三日,祭祀百日,禁屠宰四十九日,停大明各地官员婚嫁娶百日,军民一月。

    定各王与公主服朱棣同等丧,世子,郡王,郡主,及公主之子,郡主之子等服‘齐哀不仗期’及‘大功’‘小功’不等。

    朱棣好像在用一场礼制最全,最为宏大的丧礼,在向徐妙云表达着他的不舍。

    甄武混在百官之中,远远望了一眼远处身穿素服的朱棣,他看不清朱棣的神色,但是从朱棣佝偻起来的背影,仿佛能想到朱棣是如何的伤心。

    他们是一生恩爱的少年夫妻啊。

    从锦衣少年郎和豆蔻好年华的少女,一直到君临天下的帝王和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们笑过,闹过,浪漫过,也曾相互依持的度过最黑暗的靖难时光,如今一人先逝,对另一人又会造成什么样的打击呢?

    百官的哭丧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很可笑。

    他们哭的竟声嘶力竭的,甚至好似还喘不过气。

    可甄武眼中泪水滚滚偏却哭不出声音来。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徐妙云,那时候他送四妹和五妹去王府,雍容华贵的徐妙云见到他后,好奇的叫住了他。

    “你就是甄武啊,没想到本事不俗,容貌竟然还是个出挑的。”徐妙云说道。

    甄武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

    徐妙云爽朗的笑了起来,笑的身旁的朱玉英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此之后,徐妙云对他家颇多照顾,而等到他娶了朱玉英后,徐妙云待他更是好的,甚至让他察觉不出和待她儿子之间有什么区别。

    她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也许越是这般优秀的女子,越容易被老天所妒。

    等到文武百官哭丧结束后,甄武等人上前行奉慰礼,拜见了朱棣,朱高炽,朱高煦等人,视作慰问之举,之后甄武的眼神不由得看向了另一侧,作为长女的朱玉英带头正在接受命妇们的慰问。

    甄武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自昨天晚上开始,朱玉英便哭了又哭,加上自始至终身子都不算好,这哭丧一连三天,他怕朱玉英会撑不下去。

    朱玉英仿佛感觉到了甄武的眼光,也向这边望了过来,她读懂了甄武眼中的担忧,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让甄武更加心疼。

    他很怕朱玉英某一日也早早的离他而去,到那时候他不敢想象他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之后百官们便各自回去,甄武则在听办官员的安排下,坐着属于他女婿该做的一些事情,晚上时分,他见朱玉英一直不吃不喝,让宫里熬了点参粥,亲自端着找到了朱玉英。

    朱玉英看着甄武,可怜巴巴的说了声:“夫君…”然后,泪花一下子就又在眼眶里打转起来,堵住了她剩下所有的话语。

    甄武叹了口气,他是晓得朱棣和徐妙云,对朱玉英这个大女儿颇为宠爱,而朱玉英对徐妙云的感情也是颇为深厚的。

    “喝点东西吧,自昨夜你都没吃东西,再这样下去,身体会熬不住的。”

    “我吃不下。”朱玉英摇了摇头。

    “吃不下也要吃。”

    甄武亲自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了朱玉英的嘴边,同时劝说道:“还有两天呢,你总得撑下去才行,更何况父皇这次心中指不定被伤成什么样了,你若不吃,谁去劝父皇呢?”

    “高炽和高煦呢?”朱玉英问道。

    “他们比你也好不到哪里,但你是大姐,你需要带着他们去劝解父皇的,所以你先吃点,等有了力气,才能更好的帮助家里人,想必母后在天上,也不愿意看到一家人全都熬出病来。”甄武说道。

    朱玉英又伤感了起来。

    甄武再次递了递勺子,朱玉英这才张口吃了起来,可是没吃多少,朱玉英便摇了摇头,示意真的不吃了。

    甄武无奈只好由着朱玉英了。

    朱玉英这时哽咽道:“夫君,母后其实是为了编撰《劝善书》,心力交瘁下才导致爆发了急症的,若不是如此母后定然能长命百岁的,你说母后为何就那么倔呢,劝了她好多遭了,就是不听,一个什么破书有什么值得母后这般废寝忘食,费心竭力的。”

    甄武无言。

    徐皇后啊,总归是不愧她的皇后之名。

    同时甄武也理解了徐妙云的死,徐妙云的身体这两年一直不算好,往往一旦犯病,比常人好的要慢许多,就比如上次的一次风寒,断断续续好几个月的时间身体才大好起来。

    这种身体再总是费心费力,还能有什么好吗?

    好好的皇后之尊,咋就不会学着享受呢。

    朱玉英这时又看向甄武,拿不定主意道:“夫君,母后临死前,曾有遗言说,平生最憾之事,便是想着等以后随父王北巡时,去北平好好酬谢一下当初和我们一起守城的那些将校家的女眷,那时候那些将校的女眷们,就是听了母后的召集,信任母后,所以才随着母后舍了性命也舍了端庄,登上城头血战的,如今母后未能实现心愿,我想替母后走一趟,圆一下母后的遗憾。”

    甄武沉吟了一下道:“你去…应该不太合适吧。”

    “可总不能让高炽去吧,都是女眷他如何谢得。”朱玉英反驳道。

    甄武想了一下道:“这样吧,等回头你和太子妃知会一声,你随太子妃一道去一趟,这样也不算逾越,只不过此事最近这段时间先不要提及,总要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哦。”朱玉英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朱玉英便去找朱高炽和朱高煦哥几个,想着一道去看望一下朱棣,可是他们去求见朱棣时,却被朱棣告知不见,他们担心朱棣不吃不喝,结果房间里传来一声暴戾的喊声。

    “都给我滚,老子还不用你们担心。”

    朱高炽几人面面相视一眼,没办法下,只好问了一下狗儿,晓得朱棣进过食后,这才稍微安心的离去了。

    ……

    接下来,甄武都是陪朱玉英宿在皇宫,每日上午准时和文武百官去哭丧,两日后,哭丧结束,百官需要斋宿二十七日,甄武自然也免不了。

    大明朝中开始陷入了一种悲伤的气氛中。

    随着时间流逝,二十七日很快便结束了,朱棣好像也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只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那就是朱棣迟迟不提徐妙云的下葬之事。

    这一日,礼部官员在朝会上询问朱棣,徐妙云该何日下葬时,朱棣竟然一反常态的暴怒起来,甚至那个问话的礼部官员,竟当场被朱棣连撸了三级下去。

    一时间,朱棣把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吓住了。

    而同时也让朝堂上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朱棣脸上看上去是放下了,可心中却还存着执念不肯轻易释怀。

    更让所有人不解且担忧的是,这天朝会结束后,朱棣打算在皇宫中打造冰窖,安置徐妙云尸身的消息不胫而走。

    情深到底能深几许?

    深到爱人离世,也不肯与之分离。

    甄武为此感叹不已,可当天下午朱高炽哥三竟然都找了过来。

    当他们诉明来意后,甄武惊的瞪直了眼睛。

    “我说,你们是亲儿子好嘛?这事你们让我去劝?有没有搞错!再说老爷子留下母后这事,我还挺感动的,若是我说不准也这么做,我凭什么去劝。”

    朱高炽三人都有些尴尬。

    朱高煦和甄武野惯了,没脸没皮道:“老爷子现在这种状态,我们怎么敢去,回头惹怒了他,抽不死我们。”

    朱高燧也开口道:“是的啊姐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自小怕老爷子,再说…”说到这里,朱高燧语气哽咽了一下,才再次开口道:“再说现在娘没了,惹急爹,那可真没人护着了。”

    甄武呵了一声:“你们怕,我不怕吗?没人护你们了,好像有人护我似的。”

    朱高炽尴尬了一下,厚着脸皮道:“不一样,姐夫你是最抗揍的。”

    嘶。

    甄武一眼瞪向朱高炽。

    这胖子会不会说话。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赞同的点了点头,这让甄武恨不得当场揍一顿这哥三,可想了想甄武还是熄了这个想法,现在不一样了,这哥三都大了,碰不得了,于是闭目不再理会他们三人。

    三人见甄武不为所动,对视一眼后,朱高煦眼一翻道:“姐夫若是不去也无妨,但是也别拦着我们三个弟弟去找我大姐。”

    嘶。

    甄武吸了口气,睁开了眼,怒道:“你大姐自从宫里回来就一病不起,养了这么多日子才好一点,你若敢去烦你大姐,我绝对和你没完,你信不信。”

    “信我也去找,再说…”

    朱高煦眉毛一挑,不吃甄武那套道:“当姐夫的拦着小舅子找姐姐,是不是太过份了,而且你一拦还拦三个,像话吗?”

    甄武看着他们三个同气连枝的样子,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他是真怕他们去烦朱玉英,可现下瞧着他们三个打定主意的样子,甄武也不得不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