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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有人知道邪神是什么时候降临在孤岛的。

    只是在某一天。

    具体是哪一天他们也记不清楚。

    只知道那天既暗无天日,又云开见日。

    那是一条分水岭。

    那天之前,他们活的浑浑噩噩,好似在黑暗迷雾之中前行,神智被完全封锁,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那天以后,就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找到自己存在的证据,而印象最深的则是他们对阿诺德的欺辱。

    孤岛上的居民可以分为两类人。

    一类是欺辱过阿诺德的,一类则是冷眼旁观,甚至对其冷嘲热讽的。

    严格意义上,在欺负阿诺德这件事上,孤岛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连小孩子都唱过编撰出来讥讽阿诺德的顺口歌谣。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朗朗上口,旋律简单,腔调好听,于是就唱了,而大人们也未加制止。

    可以说,阿诺德自记事以来接受到的全是恶意。

    他出生在一个贫穷单亲家庭,父亲赌-博,酗-酒,家-暴……

    在这种艰苦环境下,阿诺德坚强地长大,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他去做了学徒。

    当过木匠,当过面包师,当过厨师,做过搬运工……

    任何行业都做过,但不出意外,都会受到排挤,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陷害,然后被老板毒打一顿赶出去,偶尔会施舍几个工钱。

    孤岛的每一处都在针对他。

    即便这样,阿诺德依旧坚强的活着。

    并且,越长越漂亮。

    男生女相,相貌阴柔却也艳丽。

    因为过于美貌而招惹了不少流氓觊觎。

    在他成年那年。

    发生了件一见钟情俗套又恶心的爱情故事。

    主人公是公爵家的千金。

    从一见钟情到定下婚约前后不过三天,当事人完全不知情。

    阿诺德的父亲和公爵商量出了一个合适的好价格后,就将阿诺德打包送走了。

    倘若公爵家的千金是真的喜欢阿诺德,说不定会有一段曲折的爱情故事。

    然而事实格外荒谬。

    真相是,公爵为了永葆青春,保持美貌,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个秘方,每年都需要一个俊美的,不论男女的人的血液做药引。

    阿诺德的长相可以说是惊为天人。

    虽说美这件事很难定义,可阿诺德就是美的脱俗,

    但他的性格与偏向阴柔的美丽容貌完全不同,他以前是个狼崽,现在在现实毒打之中早已成了匹野狼。

    更何况,用活人取血太过骇人听闻,公爵只能如此迂回来得到阿诺德。

    于是。

    阿诺德本就惨淡的人生更加惨淡。

    订婚之后别说深居简出,他完全没有任何自由,住在公爵府的地下室,每天遭受着放血的折磨,身体日渐虚弱。

    但他还是假装乖巧懂事,甚至卑微讨好获得了公爵的一点点信任,和一点点自由,凭借这点自由,阿诺德逃离了公爵府。

    孤岛的人们只知道阿诺德一飞冲天,身价倍增,更是在公爵的暗箱操作下认为阿诺德与公爵家的千金恩爱有加。

    他们原本就讨厌阿诺德。

    如今更是嫉妒阿诺德。

    所以,在阿诺德躲藏无望,揭露公爵骇人的行为时,他们选择相信公爵,相信公爵给出“孩子们只是吵架了,有些感情不和”的理由。

    他们出声讥讽阿诺德,讥讽他不知好歹,即便他让他们看手臂上密密麻麻放血时留下的刀疤也没人愿意相信他,然后将他扭送到了公爵府。

    重新将他送进了深渊。

    也就是那一天,公爵说阿诺德要和他的千金德洛莉丝结婚了。

    同样也是那一天,阿诺德杀了公爵,放了一把火,烧光了公爵府。

    依旧是这一天。

    邪神降临了。

    这是阿诺德与孤岛人们的曾经,但不他们所有的曾经。

    他们都曾经失去过记忆。

    有一位神,放弃了这里,抹去了他们的记忆,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此处沦为孤岛。

    …

    教堂。

    亚瑟依旧挡在她面前。

    祂掌控着孤岛,知道孤岛发生的所有事,游戏场运转的第一秒,祂就知道了他们所有人的曾经,包括阿诺德的。

    也包括他们忘记的曾经。

    也记起了祂被抹去的曾经。

    是的,祂也是被放弃的,或者说,被抛弃的。

    那位神明走的潇洒,连个忏悔的机会都没有给孤岛的人们,也没给亚瑟任何挽留的机会。

    亚瑟冰冷的蓝色眼眸凝视着阮软。

    心想,她果然依旧如此冷漠而无情,兴致来了像逗猫一样逗弄着祂,没了兴致,便弃如敝履。

    不不不。

    她现在更可恶。

    ……更无情了。

    “我没兴趣呢。”

    少女的柔柔软软的腔调将祂拉回现实,亚瑟沉默盯着她。

    半晌。

    冷冷说:

    “那你也不许看阿诺德。”

    阮软:……好幼稚。

    触手将圣洁的教堂填满,每一寸都透着肮脏与罪恶,充满着邪神的气息,再也不复曾经的圣洁。

    阮软无语片刻,“好吧。”

    “不看了。”

    反正已经知道了未来,游戏场早晚会慢慢成为她在未来所经历过的模样。

    拥有更完善的规则。

    ……以及,更冷漠的执行官。

    真没想到邪神居然会在未来做了罪恶的审判者。

    亚瑟抿抿唇,不死心地问,“你真的不想看吗?”

    停顿了下,又补充说。

    “我的曾经。”

    “也是你的曾经。”

    阮软耸耸肩,话语无情至极:“完全没兴趣。”

    亚瑟没有问“哪怕和我有关系”这种卑微的话语,这是祂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

    阿诺德从白雾脱身,在熟悉的街道游荡。

    如今游戏场已经开始运转。

    可他完全没心情观赏这个游戏场,只觉得满目悲哀,信仰破碎。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原本的公爵府,如今颓败的废墟。

    曾经燃烧的熊熊烈火似乎还在眼前,要将他灼伤。

    孤岛的所有人都认为是亚瑟帮助他脱离了苦海,其实不是。

    他被当作货物般押送回了公爵府,重新被关入地下室。

    地下室外面传来令人作呕的谈话声。

    “爸爸,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永葆青春,永远美貌就那么重要吗?这也是一条生命啊!”

    公爵嘲讽说,“别这么指责我。”

    “我已经够仁慈的了。”

    “你喜欢他,想要得到他,爸爸不是帮你实现愿望了吗?”

    “等再取几天血,他快要死掉,快要无用的时刻,我就把他送给你,到时候你还可以扮演救世主一般的存在,让他全心爱慕你。”

    “现在,让开!”

    “你太过分了,爸爸!”

    她说完,似乎是不忍心看这种血腥场景,转身跑了出去。

    阿诺德嘲讽地笑了。

    地下室的门打开。

    公爵照例来抽他的血液,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在如往常般在他手臂划下刀疤时,阿诺德握紧藏起来的叉子——这是他逃跑后为了防身藏在身上的,磨的非常锋利,只为了等这一刻。

    只为了等着公爵放松警惕,将尖锐的刀叉狠狠刺入他的脖颈。

    他做到了。

    也成功了。

    并且一把火烧了公爵府。

    公爵家的千金跑了出去,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她也侥幸活了下来。

    而阿诺德丧失斗志般任由烈火吞噬自己,迎着最热烈,最滚烫的火焰,献祭一般迈向死亡。

    也就是这个时刻。

    亚瑟降临了。

    阿诺德周围的火焰熄灭,彻底冷却,宛如万里冰封,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满目茫然,以及,深深的恐惧。

    亚瑟根本不用说话。

    他就能够知道祂的身份。

    邪神。

    象征着肮脏与罪恶的邪神。

    阿诺德直觉告诉他,祂是来惩罚他们的,于是他问:“我可以追随您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个决定。

    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追随者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拥有的。

    而亚瑟冷漠地拒绝了他。

    “我不需要追随者。”

    即便如此,阿诺德依旧跟在祂身边,叫祂主人,将自己看做追随者,信徒,甚至奴隶,然后创建了游戏场,试图惩罚这里,乃至更广泛世界的犯罪者。

    可如今……

    阿诺德自嘲一笑。

    看吧。

    他依旧是丧家之犬,一无所有。

    只能凭借别人手中的施舍生活。

    阿诺德向着公爵府走去,在这废墟之中,找到了曾经的地下室,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之后渐渐浮现出画面。

    或者说,他的另一段人生。

    阿诺德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些,心中升起疑惑。

    为什么会有这种画面?

    是游戏场运转的缘故吗?

    阿诺德忽然想到,他在创建游戏场时,其中的一个要求便是:

    犯罪者进入游戏场以后,所犯下的罪孽会一遍又一遍反复出现在眼前,存在于脑海中,甚至连他当时没注意到的细节都一清二楚,为的是警告他。

    现在,他处在游戏场。

    这个画面是为了警告他什么吗?

    阿诺德耐心看下去。

    和他原本的经历没有太大变化。

    他依旧出生在单亲家庭,父亲赌-博,酗-酒,家-暴……

    只不过孤岛的人们要和善很多,对他总是怜悯与帮助。

    日子勉勉强强的过着。

    阿诺德长到了十六岁。

    然后,被公爵看中了。

    和公爵千金定下婚约,被酒鬼父亲打包送走。

    他孤零零地被绑在地下室,感受着血液的流失,渐渐无力,意识模糊之际,乍然亮起一道光芒。

    ——故事从这里拐了个弯。

    她立在光影之中,朦胧梦幻。

    阿诺德已经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却本能地认为,她很美,没有谁能够比她更加美丽。

    她还很圣洁。

    每一寸都让人无法生出亵渎之心,只能虔诚地供奉着。

    他听到她说。

    “小可怜。”

    阿诺德虚弱哀求:“救救我……”

    她说。

    “好。”

    阿诺德看到公爵跪下的声音,听到公爵又激动又虔诚又狂热的声音。

    “女神!”

    “求求您看我一眼吧!”

    “我为了再次见到您已经等了二十年了!”

    “我是您最虔诚,最忠实的信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