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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若上任的地方是钱塘县,刚一出仕便做了实缺知县,又是好地方,几乎所有的人都口水涟涟地羡慕他,但又有什么法子,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他是纪大学士唯一的侄子,而纪大学士又没有儿子,他的表妹是公主,他的老婆是格格,除了羡慕他投胎投对了地方,娶妻又恰巧给她赶上了,也只有暗地里扎小人了。

    是以,马若在钱塘县的日子并不难过,没人会脑瘫了给他找不痛快,何况钱塘县这么多年来都是风调雨顺地产丰饶,马若又不是读书读傻了的人,这官并不难做,没多久,他就把钱塘县上上下下的关系打理得十分通透,而在百姓嘴里也赚了个好名声,这年末考评板上钉钉便是优等了,为此纪晓岚还特地来信夸赞了一番,马若绝对是春风得意。

    但比起马若的举重若轻,小月却是举步维艰,当官其实不止是一个人在当官,而是一家人都在当官,马若得在上司下属以及乡绅名流中左右逢源,小月也必须得面对这些人的夫人女儿,开展夫人外交。其实这不难,就算不是官宦千金,家里也会在出嫁前着力培养,多少会有点门道,但小月却特殊,她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以前在江湖中飘零不用这个,后来跟了纪晓岚,纪晓岚是孤臣,皇帝太后又喜欢她直爽的性子,她更可以快意恩仇,煞尽贪官污吏的威风,可是在钱塘不一样,身边多了一个人,不再是以前的孤胆英雄,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万不可事事拔剑逞性子,又没人教过她这些,小月难免被那些巧舌如簧的夫人们比了下去,行事手段都磕磕碰碰,僵硬得不像昔日里快意恩仇的小月。

    小月虽然过得辛苦,但也不想让马若烦心,在他面前还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马若也忙,虽然没人给他设难题,他也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好堵了悠悠之口。因此竟一时大意,自以为小月在这群夫人中混得很好很开心。因此那些夫人们不见马若出来撑场子,又见小月行事就如孩童一般,便生了几分轻视,而小月也从不以身份压人,除了京城里的顶级权贵和犯到她手里的贪官污吏,谁人知她是当今皇上的干妹妹明月格格,倒只知道她是纪大人当初救的孤女,一时命好嫁给了这等青年才俊,一个个开始打起了小九九,毕竟孤女再亲哪有侄子亲。

    这马若年少得志,身后又有好几个靠山,听说还很得皇宠,前途无量,可说是最好的女婿人选,可就偏偏被个没福气的孤女占了嫡妻位子,不过也没所谓,这个孤女不会吟诗作对不会周旋交际,当不得知己,这个孤女还不会针线不会理家,更当不得贤内助,估摸着是纪大人硬塞给马大人的,心里指不定多怨怼呢。这时若是他们送过去一个女儿(妹妹),虽然名份上得先吃点亏,但得到的实在却是大大的,到时再抢先生下个一儿半女,家里做主的是谁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一时之间整个钱塘县春心荡漾,马若走到哪里都觉得那些同僚也好下属也好乡绅也好看他的眼光就像在看一只肥猪,让他丈二的和尚摸不得头脑。

    “小月,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真是奇怪。”晚间马若笑着跟小月说起这件趣事。

    小月却低着头,一声不吭,脸上并无多少表情,正专心致志地与手中的针线搏斗,她玩得转长剑,却玩不动小针,不过这点功夫,十个手指头上都有了伤痕。

    “你这是干什么,交给绣娘做就好了。”马若见状,不禁斥责道。只是他的本意是心疼小月,可听在近来越来越敏感的小月耳力却是另一种意思了,他这是嫌弃我不会做女红,又想起白天这个夫人那个夫人不停夸耀她们给自家男人做的衣裳有多好穿着有多贴身,心里更是黯然,不禁抬头狠狠瞪了马若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又是怎么了?”马若疑惑地摸摸鼻子,觉得最近的小月越来越奇怪了,当初那个可爱的小月就如影子般慢慢消失,不由心中一阵怅然。

    小月孤枕难眠了一夜,翻来覆去到底还是觉得是自己错了,对着明月叹了口气,决定明天好好跟马若道个歉,不过为什么嫁了人就会变成这样呢,以前看嫣然玩得挺顺,是她真的太笨了吗?!

    只是第二天待到马若下衙回来之际,小月本来扬着笑脸迎上去,却在见到他身后一家人之时垮了下来,闷气又不由自主地生了起来。

    要说这群夫人小姐中,小月最讨厌的就是县尉周家胖夫人和县尉周家花痴小姐。那县尉倒是老好人,熬到五十上下了,知道自己没什么奔头,便一门心思跟在马若后面喝汤,只是这胖夫人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人,奈何自家男人不争气,怎么鞭打也只在县尉任上到头了,又没生个儿子可以再接再厉鞭打他去考前程,只有把全副心神放在怎么让自己家的宝贝女儿钓个天下最大的金龟婿上。

    于是在胖夫人的挑挑拣拣之下,她的女儿年过二十仍然待字闺中,这下不急也急了,正好马若从天而降,简直让她们母女如逢甘霖,至于,小月,这等没什么身份的孤女,早就被她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胖夫人从家世前程家财考虑,花痴小姐从品貌文采入手,母女两个是如狼似虎地盯上了马若,县尉在家本来就没什么地位,何况上峰做女婿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自然是夫人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因此她们是圈子里最能中伤小月的,也是圈子里最指桑骂槐的,更是圈子里将自己的那点心思表现得最明显的,小月看到她们哪还有好脸色。

    只是马若不知道,自从成亲并出仕之后他便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会多花心思在除小月意外的任何女人上,而是一头扎进了通往官场的不归路。

    “小月,周大人及夫人小姐特地来拜访。”马若冲小月笑了笑,热情地将那三人迎了进去,毕竟在官场中搞好关系是很重要的,说是下属,要是给你弄点纰漏也是麻烦。

    小月狠狠地跺了跺脚,但也收敛起愤怒,勉强挂起一个笑容,跟了进去,为了马若,她的确这些日子里委屈自己良多,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了一个人还能做到这一步。

    这一餐饭吃得是风云变幻诡异异常,老实县尉只低头一个劲往嘴里塞东西,胖夫人一个劲给马若夹菜,活像是她自己家似的,顺便还批评一下这做菜水平不怎么样,花痴小姐整个晚上都痴痴傻傻的,不要钱的秋波一个劲地往马若身上送。

    若是换作以前,小月早一脚踢翻桌子了,但现在她只在肚子里骂人,嘴上还得说着一些符合身份情境的女主人话语,可说是苦不堪言。

    “鹏举啊,我向来待你就如自家孩子一般,看着你身上穿的我都心酸,因此最近与我家女儿一道赶制了几件新衣,不若换上试试。”饭毕胖夫人擦擦眼泪,如是说道,花痴小姐适时看了一眼小月,说不出的得意。

    马若嘴一抽,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上好的内造,嫣然特地备了送过来的,据说是今年京城最流行的款式,这什么眼光啊,像他们一家一样,穿得五颜六色才好吗,而且,他撇了撇嘴,我娘才没那么胖呢!只是面上却不能表露,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冲小月努努嘴,示意她救场。

    只是小月本来心中就有事,一见马若居然还笑着附和那个胖女人,心里又气又痛,哪还有心思领会其中的深意,咬了咬唇,没吭声,但到底还是勉强自己坐在那里没暴走。

    胖夫人一家都是挺能黏糊的人,尤其是胖夫人一见他夫妻二个都没说什么,越发蹬鼻子上脸,神神叨叨地说起了哪家哪家夫妻不和,哪家哪家娶妻不贤,紧接着堂而皇之地夸起了自己的女儿,什么宜室宜家,什么天生福气,什么持家好手,那些没个父母没个教养连女红都不会的人怎么也比不了的。

    胖夫人这般说话就是连傻子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了,小月脸胀得通红,用力咬紧牙,默念清心咒,再面无表情地道了声有事离开了,她怕她再听下去真的要暴走了。

    马若眼神闪了闪,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心中大痛,恨不得狠狠打自己几巴掌,居然粗心这地步,便放下茶盏,淡淡一笑,说声有事也暂时离开了。

    “夫人,我看今天还是算了吧。”老实县尉做了这么多年的绿豆官,到底有点危险直觉,便拉拉自家夫人的衣袖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