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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我怕你,不敢管你,管不了你是不是?你是人,我也是人,没啥了不起的!想整天拿我寻开心,我不吃那一套!现在嫌我没本事了,嫁给我抱屈了,后悔了,后悔了咱们可以离、离——婚!啥秤杆离不开秤铊,啥老头离不开老婆,狗屁!都离开了!谁离了谁都行!不愿意跟我过就散伙!”为了维护男子汉的脸面和尊严,留根话说重了。“离婚”“散伙”,当然不是他的心里话,话已出口,想收回来已经晚了,连忙又改嘴声音怯懦地说道:“不、不散伙也行,那就分开过!”

    “好好好,离婚就离婚!散伙就散伙!分开过就分开过!谁离了谁都行!”张凤云不甘示弱,两眼喷火地还口道。女人维护自己的脸面和尊严不比男人差,有时还更加强烈。她抖出坐着的麻袋片,一边数落着一边试图站起来教训他,马车轧在石头上,一摇晃,差点摔下来,又蹲下身体,寻找着机会。

    “爱咋着咋着,我不怕!”他拉开躲闪的架子,嘴硬地继续说道。

    “你不怕,我也不怕!你听准了,我不是吃气的布袋,省油的灯!”

    “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

    “叫你骑,叫你打!……你花多少钱买来的,给我说清楚?说?……”她不顾马车的颠簸摇荡,摇摇晃晃站起来,挥动着手里的麻袋片朝留根劈头盖脸地打去。

    “哎,你干啥你?你疯了?……吁——!快别打了!惊了马!……吁!吁!吁——!”留根害怕了,趴在马背上,赶紧拽住马缰绳,躲闪着,叫喊着,停车。

    一贯听从吆喝的枣红马今天不知怎么了,四蹄踏响,只管走它的。

    “惊了马,我不管!今儿叫你骑个够!打个够!……叫你吃饱喝足了胡说八道!叫你胡哕乱吣!……”张凤云还是一边打着一边骂着。

    留根一看不好,真怕惊了马,躲闪着翻身跳下来。“吁!”使劲勒住缰绳,停在路边上,斜眼瞪着她。

    由于车子的惯性,张凤云一下趴倒在车上。马车停稳了,跳了下来,手里拉着麻袋片还要打。

    “打打打!有人来了还打!”他甩手在空中打了个响鞭,眼睛带气地向马车前方斜去。

    鞭一响,她惊住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辆自行车不快地驶来。骑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先是一串悠闲脆响的铃声,接着是年轻女子无所顾忌的开怀长笑。过去了,看清了,后座上坐着一个长发披肩、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姑娘。她的脸和上身紧紧贴在小伙子的后背上,两手搂住他的腰,嘻嘻哈哈亲昵地说笑着,旁若无人似的在两人旁边过去了,还带着一股子刺鼻的化妆品的幽香。

    留根、张凤云被两个年轻人过分亲昵的举动弄愣了。留根拿着皮鞭,往前跟了几步,两眼直愣愣地往前瞅看着。张凤云羞红了脸,但目光依然被牵引着,移不开。

    自行车走远了,张凤云收回目光。一扭脸,她见留根还在跷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着,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抬腿就是一脚,啐道:“没出息,还看呢!两口子亲热有啥好看的!”

    “有啥好看的?就看人家这个亲热劲儿!就看人家这个爱情味儿!”他羡慕了,回头跟自己一比,心中又伤心又恼火,“你看人家多亲热,骑车子还搂着抱着!再看看咱,在家闲着骂,出来干活打,没一回像人家这样过!”他白眼一翻,蹲在一边不吭声了。

    张凤云听了禁不住噗嗤笑了,笑了好一会才停住,格外有趣地看着他问道:“眼馋了?”

    “哼!”他又白她了一眼,挪脚扭一边去了。

    “想学人家那样?”

    “……”

    “你尿尿罐子摔八瓣也去不了那个臊味!”她还是刚才那个轻蔑的口气,“灰头土脸的,手里拿着赶车的皮鞭,坐在马车上,让我在后边搂着你的腰,叫别人看见了,不说我是神经病,也得说我缺心眼!有啥悄悄话在家说不了,有啥热在家亲不了,非得跑到这荒郊野外叽叽咕咕,搂搂抱抱,这算啥体统?”

    留根今回没恼火。也许是沉浸在两个年轻人过分亲昵一幕情景中羡慕不已,也许是自己永远不能与之相比的伤心在心中滚动着,他紧闭着嘴唇,腮帮子鼓鼓的,像含着什么东西,想说什么,又克制着不说,反正没恼火。怎么就没恼火呢?不知道。

    他不想再和她争辩了,他甚至都不想看她,伤心了,痛苦了。说啥都没有用,她根本不懂啥叫夫妻感情,啥叫温柔体贴,整天争吵打闹,疯疯颠颠,粗手笨脚,没个女人样。这辈子怎么摊了这么个婆姨,真是倒霉透了!由于被伤心和痛苦攫扯着,他本能地回头瞟了她一眼,手里抓着麻袋片,泼妇一样滔滔不绝地数落着,他禁不住还是要和她争辩几句。

    “你说啥体统?现在,人追的是潮流,赶的是时髦,要的就是这个野味!谁像你,一天不用眼剜人,不用手打人,这一天就过不去!一个老娘们家,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啥脾气!”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