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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到殡仪馆刚下车,看到了一个始料不及的人。

    马宗没死。

    他生龙活虎叼着烟对村委书记索要赔偿金,脸上没有丝毫伤心难过,“我家死了两口人,怎么着也得多赔一点,还有我房子没了,你们政府要负责帮我盖栋好的。要不是老子福大命大,你们指不定要吞多少昧良心钱,赶紧给钱,一分都不能少。”

    村委书记面色不善,说这个要等政府拨款下来,现在拿不到,马宗不干,说要书记先把钱给他,之后政府拨款下来了,他再还。

    “你爸你儿子都没了,你还想着要钱!你有没有心啊。”村委书记厉声呵斥,脸上悲痛。

    马宗表情未变,叼着烟吸了一口满不在乎地说:“一把老骨头迟早要死,至于那小的,老子都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种,死了拉倒。”

    宋昭昭没忍住,骂了句脏话,马宗闻声看过来,像是想到什么,快步走过来对导演说:“把之前答应好的钱给我,别到时候你们人一走,我他妈上哪找你们。别想赖账。”

    导演当场给他转钱过去,转完之后对他说:“马宗,人在做天在看,小心遭报应。”

    马宗哼哧一笑,露出被烟熏黑的牙,山体滑坡发生时,他人不在家,在镇上打麻将。

    他把烟头踩灭,看着微信入账的钱,得意笑道:“我这人啊,天生命硬,山体滑坡都埋不死老子,你们担心担心自己吧。”

    马宗说完,哼着小曲心满意足离开了,他此次来并不是来送小端的,他是来问村委书记要钱的。

    马宗走后,他们跟着村委书记进了殡仪馆,祝岁没想到,才几个月,她竟然又出现在这种场合。

    小端和爷爷并排躺着,死亡人的家属在各自棺木前哭得昏天暗地,唯有小端这里安安静静。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人活了下来,不管是爷爷还是小端,日后的生活都不会开心,小端如果跟着马宗那样的人,他一生都不会好过,他会在家暴的阴影下畏首畏尾地活着。

    祝岁看了一眼旁边的陈迹。

    殡仪馆的流程基本一样,没多久村委书记和另一个人捧着两个骨灰盒出来,是小端和爷爷的。马宗人走了,他们会负责把他们放进村子公墓里。

    他们爷孙俩永远在一起。

    太阳已经破云而出,洋洋洒洒铺陈开来,县城人多热闹,一派繁荣。

    回去路上,祝岁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那人问她蛋糕还要不要了,放冰箱都要化了。

    那是小端的生日蛋糕,他们做了一个哆啦a梦造型的,里面放了很多小端没吃过的水果,可小端一口都没吃到,他甚至连这个惊喜都不知道。

    “我们等会来拿。”

    他们去取了蛋糕,节目组架起设备,大家把给小端的礼物放在桌上,化了的哆啦a梦上燃着八根蜡烛,不断往下滴蜡泪,蛋糕前一顶生日礼帽孤零零放着,蜡烛火焰晃晃荡荡,他们就这么在屋里过了一个没有寿星的生日。

    陈迹在昏暗中揽过旁边小声抽泣的人,抱进怀里轻轻抚慰着。

    小端的事落幕,他们的拍摄还要继续,争取在过年前拍完,大家能回家过个年。

    陈迹跟着祝岁拍摄了两天,当天晚上,两人都没睡,安分躺在床上,祝岁问陈迹什么时候回去。

    陈迹没回答,在黑暗里沉默,时隔两年,他又要靠猜测来揣摩祝岁的话。

    他已经来三四天了,除了最开始她那句想他,之后祝岁什么表示都没有,他们的相处也淡淡的,他看不懂她的态度。

    得知她在山绥村那晚,他连夜退房去机场买了最快一班去邻市的飞机,到了后又辗转去了山绥村所属的县城。

    山绥村交通闭塞,现在又出了这事,很多黑车司机不愿冒险,最后陈迹把价格开到让人拒绝不了,终于有人接了,但车到离村还有十来公里的地方时,司机不愿再往前开,给他指了指路后就走了。

    山路曲曲折折,手机没信号,导航根本行不通,好在泥泞地上有车轮印,时不时还有开过去的消防车,他跟着那些车轮印好不容易进了村,碰巧遇到个村民把他带过来。

    “我不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过来,他不想两手空空回去。

    “不走留在这被议论?”

    “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

    这一年他遭受了那么多流言蜚语,他早不在乎了。

    祝岁鼻尖酸涩,想起他遭受网暴的时候,想起他生日会的时候,想起不在他身边的这两年,通过网络拼凑他的现状。

    “为什么要来?”祝岁又问。

    陈迹在被子里不安动了一下,想说又不敢说。

    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下,祝岁忍住喉咙的哽咽,把所有想说的一股脑倒出,“分手的时候我说过,以后你不要管我的事,为什么还要给祝昆钱,你到底给了他多少钱,陈迹,你是傻逼吗,钱是那么好赚的吗,为什么要给他,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

    黑暗中伸过一只手,两人的空隙消失,祝岁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推拒的手格在他们之间,嘴里一个劲骂他傻逼。

    “不要不理我。”

    陈迹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认领尸体他也要去见一面。如果她还活着,他想为自己再争取一次,他忍够了,他忍不下去了。

    “祝岁,你不能不要我。”

    陈迹什么都没了。

    祝岁在他怀里哭,踢他推他,嘴里一个劲说着相反的话:“不要不要,我不要你。”

    陈迹的眼泪滴在祝岁脸上,他分不清这些眼泪是为什么而流,他执拗抱着怀里拒绝他的人不肯放手,他需要支撑,不然他真的坚持不下去。

    “做朋友好吗?不爱我也可以,我们做朋友,不要不理我,祝岁,不要不理我。”

    他卑微乞求的语气,比高三那年,他穿着那件白绿外套找她和好时,还要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