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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冲出来是凭一涌之气,但他是绝不会在县城逗留了的,即使朋友们来拉,他也要走的。他看了一下夜光表,零点差七分。整条大街空荡荡的,象一道冷清的幽谷。一扇扇大门都紧紧的闭着,只有倚在“人民旅社”山墙临时搭起的一个小卖部里还有人影灯光。腹内“咕嘟嘟”直响,他去买了瓶罐头,一盒饼干,两包烟,一盒火柴,忘了买电筒。

    走出大街,就看不清楚了。定了定神,那公路便现出一条斑驳的影子,极像弯弯曲曲的蛇。天上慢慢也有了些微的星光。

    他要连夜赶回Y镇。从县城到Y镇,走小路,五十里,路还依稀记得的。

    两脚只是机械的朝前蹅。尽量不去想刚才那不可想象,不忍回首的一幕。可是,俅股长那冷漠矜持的脸,那十足的派头,教育局那讨厌的音响,那高大的阳台,长长的台阶……挥之不去。

    M县城至Y镇的小路,在县机修厂右侧跟公路分开。先走几个大“之”字拐,十里。然后是十五里磋砂陡坡,下清江河。在磋砂坡的中段,有一段像门板一样的绝壁,什么人在那绝壁上凿了石级,供行人提心吊胆。过清江以后,爬十里左右的峭壁。到达山顶,溯江岸上行十五里左右,即是Y镇了。

    走下坡路,有时候容不得你慢下来,双脚掣不住,会向下滑溜去,稍欠敏捷,就是一坐厾,摔得屁股生疼生疼的。沈伟记不住他“坐”了几回,只是用手一摸屁股,薄呢裤已磨出了两个“猫儿洞”。

    “哎,哪个?”刚要翻那道绝壁,已听得见江水的啸声了,有人惊恐而戒备的问。

    沈伟迎着声音走去,手电光在他周围惊惶的乱晃。是两个姑娘,模样儿看不真切。

    “怎么摸夜路?你们。”沈伟停下脚步,无精打采地问。

    “你呢?”依然掩饰不住惊恐和戒备,似乎还有几分绝望。也难怪,这一带也出现过杀人抢劫,强jiān妇女的事。

    “在城里报表,我是在Y镇管统计的。”沈伟慌慌张张的说,“明天县里八点钟以前要朝地区报,来的慌忙,我忘了一份表,刚发现,得赶回去,赶早班车送来……”显然,早班车八点以前是赶不到城里的,倒也把两个姑娘唬过去了。她们心里踏实了些,说这里太危险,让沈伟在前面走。他不敢想象深渊之下的情景。

    沈伟后来想,如果她们追问下去,如果她们知道八点钟早班车不能抵县城,还有,统计员怎么就不带个电筒,自己将怎样回答呢……而这绝壁,如果不就她们的“光”,说不定就滚入江流喂王八了……

    有个男子汉作伴,胆子也大了些。他们就讲,他们是两姊妹,今天妹妹是给姐姐做伴找未婚夫去了的,因听人说他在县城里又谈了一个。开头,他不承认,姐妹俩逼得他无话可说了,他最后摊了牌。姐妹俩一气之下,一走了之,哪怕快半夜了。

    他们好不愤怒,她们第一次领略到了被人抛弃的滋味儿,发誓今后一定找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过一辈子……

    沈伟就想,每一个黑夜和白天,都孽生着悲剧哩,只是有的惊心动魄、轰动效果经久不衰,有的默默无闻,血泪化作泥土去滋润大地……

    兴许是心灵感应,也许是同病相怜,他们谈得很投机。她们的家在绝壁下的山腰里。临分手时,她们硬要他去她们家过夜,并问他谈了女朋友没有,有什么要求,言辞耿耿,情意切切……沈伟真想留下来,他破碎的心多么需要女性的抚慰啊!他似乎看见了这对姊妹的两颗温柔善良的心。

    然而,他不能,他要赶回学校,把一切都公布出来,要哭、要骂、要笑……让它成为历史,早点忘记吧。这一场噩梦!

    她们又让他把手电筒拿去,他没有要。她们守在大门旁,目送着他离去,连声叫:“慢慢走,不大看得见。”呵,这萍水相逢的异性!终于,他强忍不住的晶莹的液体从眸子里涌了出来,落在路旁的草地上。他想,天亮后,这晶莹的液体将化为露珠的,依然是晶莹莹的吧。

    走下绝壁,坡缓了些,他紧绷的弦放松了些。

    走着走着,就没有路了,抬起头来——走到了人家的屋角旁。冷不丁的蹿出几只忠实的大狗,扑扑的咬。沈伟一边招架着,一边去寻找下河的大致方向。

    谁家的窗内时不时的传出几声亲昵的呓语,有人还在朦胧中问“哪个?”紧走慢走,面前又出现了一户人家。那家男人胆子大,听见一连片的犬吠,披衣起来,打杵搕得门槛怪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