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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们见一面。”
黄立工操起电话,想都不想就拨出去。电话一通,没等那边说话,他就扔过去这句话。
“啥?你在长沙?”
“我在武山。”
“那怎么见?”
“要不我过去,要不你回来,还怎么见?”黄立工语气有点不耐。刘斐沉默了一下,说,“我回去吧。本来打算明天回家的……”
“那就今晚回来吧。”黄立工截住她话头,“你也好久没回来了。”
打电话前,他知道今天是周五,但却忘了刘斐上周刚回来过,特意请假捧场他的签约仪式。
“大妹子有阵没过来了。”烧烤摊老陈把两瓶凉啤酒放到桌上,看了刘斐一眼,随口说道。
“嘿,年纪越大,回家越难。”刘斐冲他笑笑。她每次回家都会来这里喝喝啤酒吃吃串,自然都是和黄立工过来。她对老陈印象好,大概都是麻利干练又会琢磨的主儿,第一次光顾两人就很熟络,上酒上串的时候,会聊上两句,闲淡的话,却有相得之感。
“常回来。”老陈看着她,敲了敲桌面,微笑着说,“我的烧烤摊少了你光顾可不行。”
刘斐看着老陈转身去招呼别桌客人,心头掠过一个念头,他看自己那眼似乎有话在里头。一个人拉开旁边的塑料椅,坐了下来。刘斐不看都知道是黄立工来了,把一瓶啤酒砸到他面前。
“敬我!”刘斐瞅了眼他的脸色,先发制人,给他先满上一杯酒。
“我没迟到太久啊。”
“喜事!”刘斐绽出一丝笑容,盯着黄立工的眼睛。黄立工不作声,拿起酒杯,要往嘴里倒。刘斐不给他机会,按住他手腕,喜气洋洋地说,“上个月,我做到第一了。”
“你不一直都第一吗?”
“行业第一。”刘斐说,“我的明白酒,上个月做到行业销售额第一了。我的规划,千城万店,也差不多了,没有万店,也有千店了。”
黄立工咂了咂嘴,酒杯又拿了起来,“那是要恭喜了,今年奖金小不了。”
“老板不只是给金钱啊,还给了副金手铐。”刘斐不等黄立工,一口气灌了半杯酒。黄立工皱起眉头。
“股份。只要再服务五年,我好歹也是小股东了。”
“空头支票!”
“我没那么蠢。已经给了,保底的,五年后到手。这五年,分了五挡,业绩越好,拿到额外的股份就越多。”
黄立工干咽了一下唾液,悻悻然地说,“你是来堵我嘴的。”
“你不高兴?”
黄立工拿杯凑近刘斐的酒杯,轻轻敲了一下,一口干掉。放下酒杯,说,“确实是喜事,还是应该恭喜的。”
“那你愁眉苦脸的?”
“你说着喜事,看模样也没高兴到哪去啊?!”
刘斐摸了摸脸颊,手指靠近眼角又不敢摸到眼角,“我都有皱纹了。”
黄立工摇头,也叹气,“女人啊……”
“你能征服世界又如何?都不敢照照镜子。”刘菲默默叹了口气,事业越做越大,年龄也在增长,转眼都三十多了。“有一次拜访客户,楼外是一整片的落地玻璃,不小心看到里面的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
黄立工似乎没有听出刘斐的弦外之音。“哎,我从来没觉得你是女人,你干练飒爽,有点大丈夫气势,就别学那些小女人模样了。”他正脸对着刘斐,说完这番话,自嘲般地想起了什么,拿起酒瓶倒酒,说,“和几年前比,我是不是也挺陌生的?”
刘斐点点头,“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男人了。”
“这山头真不好翻。”
老陈攥着一把串过来,看两人说得热烈,轻手把串放在桌上盘里,转身就走。
刘斐把头发挽起来,象征性地挽了挽袖子,摆出一副斗酒的架势。
“说吧,愁啥呢?是有钱愁的吧?!”
“知我者,莫若你啊。”黄立工摆出一脸烦恼的模样。“以前没钱,天天为钱烦。现在真搞到点钱,还更烦了。”
“咋了?”
“钱多了,市场反而成问题了。”黄立工忍不住狠狠喝了一大口啤酒,和刘斐说了目前的情况。资金到位,技术部门是吃了定心丸,加大投入,稳定人马,摩拳擦掌的就等刘睿阳带着弟兄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了。但是,再坚定走技术路线,技术也不是立竿见影的。在这个阶段,市场反而更头疼了。低价竞争就是把双刃剑,黄立工进退维谷。“价格策略,最理想的就是自己降价,对手不降。名利双收。”
“哪有这种好事?!没有不跟进的。”刘斐哂然。
黄立工看着她。
“又不是新鲜事。哪行哪业不是这样,我那葡萄酒你以为价格战少吗?你一年打的,我们一个礼拜就打完了。”
“最后呢?”
“两败俱伤呗。总会干到有一家坚持不住,退出才行。”刘斐看着黄立工骨碌转的眼珠子,补上一句,“问题是,不到最后,没人知道谁才是坚持不住的那家。”
“我也头疼这个!我那钱是用技术融的,也不能全都砸进市场的无底洞里。”黄立工烦恼地摇头。他一头撞了个大包,现在算是懂了,再牛逼的技术企业,绊脚的永远是市场和客户。
和刘斐撞了下杯,把杯底酒喝完,黄立工闷闷地说,“我知道是必经之路,哪家互联网企业不是这么干出来的?!我只是忘了,新闻上写的都是打赢的,市场和利润全收,输的没人写。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都以为自己是赢的那家,忘了自己99%的机会是掉到输的那堆里。”
“我觉得你走弯路了……不,你走错路了。”刘斐硬邦邦的声音冷冷地飘过来。黄立工瞪着她。
刘斐的刀子还在飞过来。
“你没搞明白一个事,工业机器人到底是传统产业,还是互联网产业?”
黄立工哼了一声,“当然都不是。这是跨产业,或者说产业融合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到底是什么产业?”
黄立工正色说,“高新产业。从根本上来说呢,高技术、高智力含量。”
“这还差不多。”刘斐说。黄立工还没来得及得瑟,刘斐接着说,“你啊,忽悠别人久了,把自个都给忽悠进去了。”
“你不是总爱居高临下,嘲笑别人只看到现象,只会把现象当本质?!只有你黄总,高瞻远瞩,高人一等,从现象中看穿了本质!”刘斐笑嘻嘻的,一直以来都是黄立工劈头盖脸地说教,这回可算找到机会用他的方式来收拾他一把。“我问你,互联网公司不搞计件吗?!代码写了多少行算不算计件?考核用户数,算不算计件绩效?
“这只是形式上像而已。”
“有什么区别?你的工厂用流水线生产产品,互联网公司用电脑生产代码。”
“写代码是高智力活动,这你不能否认吧?”
“他们都叫自己码农了。”刘斐不想和他纠缠,继续连珠炮,“反过来,传统产业不用电脑吗?现在的工业生产,是软件系统在控制,还是人在控制?各行各业都会借鉴其他行业的成功经验,你要说这是融合,这世界满大街都是融合,哪个行业不是跨着多个产业?
“歪理!”
刘斐嫣然一笑,“是歪理。不过我的要是歪理,那你的呢?不也是歪理吗?硬币的反面不还是硬币嘛。”
这句话击中黄立工。他神情认真起来,想了想,微微点头,问,“那你说说,正理是什么?”
刘斐好整以暇,拿起一根串,咬住一块肉,把肉签拔了出去,细细品味了一下。黄立工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得她的动作有些秀气。
“重要的是,你的屁股坐在哪?”刘斐放下肉签,呷了一口啤酒,说,“花样可以玩得天花乱坠,屁股可不能挪来挪去。就按你说的吧,融合,融合,再融合也要分清主次。人只有一个屁股,坐在哪,哪就是主位。你清楚你坐在哪吗?”
黄立工拍了下桌子,大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感。他以前确实一直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