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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上海的蕴藻浜。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站在战壕的一块突出地上,西风劲猛,猎猎地掀动他的一身美式军服。残阳如血,映得满天血红,把他酷帅的脸庞涂得金黄。宛如一尊铜像,矗立着,西风猎猎,也好像不关他的事,太阳沉浮,如同落叶,伤感的是秋,而非他。他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高岸,却不宏伟壮大,但也并非形同竹篙,只见往上瘦立,不见丰硕。有若天造的身子,增点过肥,减点见瘦,周身匀匀称称地透着一种潇洒和英气。如果不是他目含精光,手抚腰间的一把三尺剑,别人会认为他只是一个赴考的英俊儒生。因为他的脸色是那样的白晰透红,神情是那样的纯朴,傲然笔立的鼻子,也隐隐透出童真,好像要与龙飞似的眉遨翔天下。岁月的风霜,像是与他无关,战场的血腥,仿佛是已是昨天的事,与他扯不上丁点干系。

    但望一望1937年10月初的天空,望一望蕴藻浜周围的战场,那尸横遍野的惨烈,却像长江的涛声,声声叩动他的心弦。他酷帅的脸抽搐了一下,分明隐隐现出几只字来,“仗不能这样打,仗不能这样打啊。”

    沉痛的心音,只有他能听到。只有如血的残阳,才仿佛听懂他的意思。

    遍野尸横,有的被机枪扫得拦腰折断,有的被炸弹炸得血肉横飞,有的胸口洞穿着十几只枪眼,有的挣了几下脚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都是来自湘军、川军、桂系的兄弟部队。

    不用闭上眼睛,他都分明历历在目,一连一连的战士跳出战壕往前冲,一连一连的战士就像往火海里跳,在日军强大的火力之下,整连整连的战士,就像韭菜一样,瞬间即被齐涮涮地割掉……

    这哪里是打仗?简直就是拿人去当枪靶子啊。

    心里不由冒出一股怒火。

    还没来蕴藻浜接手战场之前,他已觉得这仗打得荒唐至极、愚蠢至极,连最基本的兵法都不懂。

    这蕴藻浜一带,地势平展,遍野沟河,既无山可居高临下,亦无关隘可以守险,面对装备强大的对手,无疑是以卵击石。

    下午,当他率领财政部的特警团接手阵地,迅速布置好阵形之后,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准确说,他的身份是中央财政部特警总队第二支队上校司令兼第四团团长,直属财政部长宋子文。

    望着尸横的野地,越发增强了他心中的想法。

    然而,想归想,所有的想,他都压在心里,并没流露出来。

    只有身边的孙晶英,他的第二妻子,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怒火。

    “夫君。”

    孙晶英本想脱口喊,话到嘴边,她马上收回,转而道,“张司令,请安排我的任务。”

    张立仁这才转过身来,望着孙晶英,硬朗的答,“不行。”

    孙晶英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卫员赵广尚,赵广尚识趣地离开,立在数丈外。

    盯着张立仁,孙晶英俊俏的脸蛋也霜了起来,生气道,“张司令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数?”

    张立仁不由愣了一下:她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他和孙晶英青梅竹马,自小就一起生活在安徽庐江县城。张家是名门望族,孙家是书香门第。张家两兄弟,立仁、立义,孙家两姐妹,美英、晶英。两姐妹同时爱上了张立仁,同时又嫁给了他。他称她俩是大乔和小乔,两人就禁不住“嗤”声笑了,“那夫君你就是当世周瑜了。”

    遥想当年,大乔和小乔不但美貌绝伦,且柔情似水。道一句都仿若春声,说一声都如若梦呓。身似莲摆柳摇,眼若尚月流光,风情万种,哪里会与生气扯得上边?

    孙晶英却生气了。

    张立仁赶紧柔下脸来,露出了笑容。

    “别笑,张司令你别笑。”孙晶英警告道。

    张立仁马上收起笑容,反问道,“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哼了一声,孙晶英一字一眼地道,“你忘了当年在周瑜的墓前是怎么说的?”

    当年?

    是哪一年?

    张立仁真有点为难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打懂事起,每年的清明前后,他都要捧着身上这把周瑜剑,和美英、晶英一起到周瑜的墓前拜祭。粗粗算下来,也去了十几回吧。每回所说的话都肯定不同,怎么能猜到她说的是哪一回呢?

    “与战争有关的。”孙晶英及时提示。

    张立仁想了一想,“呵呵,我记起来了。”

    “严肃点,张司令。”孙晶英严正的道。

    张立仁便不笑,“我当时是说过,如果发生战事,我就和你一起叱咤沙场。”

    “那张司令你说,让我干呆着,也叫叱咤?你该不是连叱咤二字的意思都忘了吧?”孙晶英一口一声张司令,司令得彼此好像没了夫妻的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