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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校长敲了敲长烟杆,慢悠悠的说:“我们今天这个会算什么呢?叫行政办过会也可以,叫教务研讨会也可以。我们学校缺一个教务主任,上面又老是不派,我一个人力不从心呀。”

    文校长年纪不小了,五十多岁的样子。国字脸,大眼睛。用学生的话说,眼睛一鼓棱,吓得死牛。

    他是解放前一年在县初中毕业的。他常说,那时候,全县只一所初中,那时候的初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还厉害些。他们那时候的老师多半都调到大学去了,据说,有的还当上了副教授。

    不晓得文校长是什么性质的教师,早年代过课,曾被辞退过。有些民办教师就扯他的皮,有关方面解释说,人家年纪大了,又被辞退过。他是公办定编代课,后来好像又说是什么以工代干,享受的是公办待遇。

    他能够当校长,不在于他业务能力怎么强,而在于他有统帅教师和驾驭学生的本领。汉高祖不是善于将将吗?

    他跟乡下许多中老年人一样,好一口旱烟,那烈燥的烟味直呛得人要呕。这时候,他又卷起了一支叶子烟,鼓着眼睛对烟杆吹了几口气,那烟杆不大通畅,然后把烟装上,划了火,使劲抽起来。开头几口是关键,不然会熄的。

    “本学期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今天请老师们汇报一下所任科目的进度,对学校工作谈谈自己的看法,特别想请新来的沈伟老师谈谈情况。”

    他喝了一杯水,看了看老师们,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翻开一个小本本,可能要做记录。嘴里“吧嗒”、“吧嗒”,烟嘴儿“吱啦、“吱啦”。

    几个中年教师依葫芦画瓢,说了一通不痛不痒、不饥不寒的话。文校长频频点头,显出谄谀、感激的样子,好像小本本上没记下什么。

    过了一会儿,去年刚从县师范分配来的尤先存老师发言:

    “我首先代表学生和家长,欢迎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沈伟老师来贵校工作。”他活泼幽默,只一句,就把除文校长以外的人都逗笑了,“我们这个学校,环境比较恶劣,条件差得不能再差了,只怕沈老师过不习惯。不要紧,慢慢会习惯的,我刚来的时候还哭过鼻子呢。呵呵!这样的环境,对我们也有好处。对了,我正想考考试,苦于没人辅导,还望沈老师帮老兄一把。呵呵!这里还有一个优越条件,光杆司令多,惺惺惜惺惺嘛,我负责……”

    文校长向来严肃,用烟杆磕了磕课桌:“小尤老师,这是开会!”

    “我这不是发言么?”尤先存有些惶惑,又有些不服气。

    “你发言,你发的什么言?你在家跟你爹也是这样说话的?”眼见得动了肝火,好跋扈的校座。

    尤先存从没见校长发这么大的火,慌忙之间,无话可说,便去看沈伟。

    “我看不值得!也许小尤老师说得不对,这学校的环境很好很好。”沈伟漫不经心的说,“至于本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校长可以直接批评呀。”

    沈伟看问题是有些敏锐的,校长真的对他有满肚子的意见,正窝火呢,尤先存没留心,惹了一身臊。

    文校长向来反感轻轻狂狂、自命清高、工作又不负责任、不尊重领导的人。沈伟的情况恰恰就是这样。来学校时间不短了,虽未明显说什么,但已流露瞧不起这个学校的神情,虽不做声,这不也是一种傲慢吗?沉默也是反抗!或者说这是一种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傲,更让人切齿的傲,对领导也是爱搭理不搭理,工作很被动……

    这个会,文校长本来想先让沈伟谈谈思想、工作,然后,大家委婉的帮助他一下,自己最后那么一总结,哪知道尤先存倒卖起狗皮膏药来了!这不是朝人家脸上贴金吗?他会更加了不起的。这不是对学校工作更加带来不利吗?他便对尤先存发了火。

    沈伟说的话,不软不硬,文校长倒有些不好怎么说了。他吧嗒了一口烟,又喝了一杯水,这才说:“嗯——啊,沈老师,没什么!你说吧。”

    “我没有什么说的。要说,也和上面老师说的不一样。因为我是后来的,,工作也做得差。如果老师们不说我狂妄的话,我倒可以坦率的说说我的一点看法。”

    “首先,我对县局这次的分配不满意。分高中,分县城,分重点初中,凭什么?再嘛,请原谅,我对学校领导这样安排我的工作,也有看法。当然,意见可以保留,也许只能保留。”

    “些什么看法呀?”文校长有些震动,从来还没有人对他的安排提出过“看法”的。

    “那就恕我直言了!领导分配我的工作的时候,应该考虑一下我学的专业,我的学长。初中物理、数学,我只是*时在初中稍微接触过一点,现在捡起来,很觉吃力,更不敢说教好,再加个小学体育,我不说工作重,刚出来分重点,理所当然,但我对体育向来不热心,体育课又不能光打球,叫我——”有了几分愤愤然。

    “你能不能从主观上多找找原因呢?”老大不高兴。

    “主观么?有一点,那是因客观所引起的。如果县局把我分在一中或镇中,我会教出一批大学生的。如果学校让我教语文,我想,统考成绩一定不会差!”沈伟抬起头看看老师们,有几位老教师脸上明显有了嘲讽的表情。他继续说,“说我狂妄,当然可以,说狂气十足,我也接受。但是,谁说客观现实不能影响人的主观能动性呢?既然情况是现在这个样子,却来指责我的颓废、消沉,也不一定公允吧。”

    “也不能这样说。”文校长更加严肃了,提高了嗓门说,“我不以领导的身份和你讲大道理,以同事的身份说话,我起码比你多晒几个六月吧!我们不承认县局不分你在一中或镇中是错误或失策,相反,是因为工作需要。退一步讲,即使领导考虑欠周详,你也只能把工作做好了,再向上面慢慢反应……嗯?”

    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中国社会社会几千年来就推崇过服从、忍让的美德哟!

    “我做不到!”声音很大,他讨厌这类说教、训诫。

    尤先存拉拉他:“冷静点,沈老师。”

    炊事员谭伯马上又给文校长倒了一杯水,又把自己正抽的烟嘴在衣袖上抹了抹,恭恭敬敬递过去。